第三類接觸 新聞焦點外的李登輝總統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◎陳琇玟（寫於 1990 年 1 月）

前言：驚聞李登輝總統辭世，不捨之餘，憶起與李總統的多次近距離接觸。無論是去官邸還是他卸任後居所翠山莊拜訪，或是在李總統基金會講座中演講的情境，都歷歷在目。也記得在台神授予李總統榮譽學位的禮拜中，我擔任司琴，在教堂半樓彈管風琴，從絕佳的位置和視野參與禮拜。而李總統不只來台神修課，他與夫人更是連續幾個學期參與師生禮拜，成為台神人的共同回憶。擔任詩班指揮的我，有機會常與總是坐前排的李總統比鄰而坐，他那直挺挺巨人般的坐姿，如今一直浮現在我眼前。願藉著這篇30 年前側寫的文章，和大家分享我所認識的李總統。 (2020年7月31日夜) 

七

李登輝總統是濟南教會的會友，經常邀請牧師、會友去官邸家庭禮拜。有一天我在帶詩班時忽然靈機一動，「其實我們可以在總統家家庭禮拜中獻詩啊。」立刻有人說：「總統要聽我們唱嗎？總統是聽『國家音樂廳』的。」的確，一般人以 為在「御前」獻唱當是世界級人物的榮幸，怎麼輪得到我們呢?我卻以為「獻詩不同 於一般演唱，禮拜中獻詩極有意義，我相信總統會喜歡的。」於是身為指揮的我開始挑選詩歌，詩班員也熱心的提供意見：有人說選莊嚴的，有人說選活潑的。

果真，一個月過後，牧師娘告訴大家已接到總統的邀請函。那些在名單內的詩班員都開始興奮（總統家客廳不大，一次只能去十來個人），大家心裡均藏著一個很想告訴別人，卻又不便太早曝光的秘密。之後，告訴至親好友，我們去過總統家，每個人都嚇一大跳！一個星期天下午，大伙兒加班練習後因時間倉促，又怕吃太撐唱不出來，先以泡麵充飢；且聽說總統家會預備圓山飯店的蛋糕，特留個「胃置」！我們開四輛車由中山南路前往公賣局旁總統官邸，短短幾分鐘車程，我卻緊張的不想說話。

七點十五分來到官邸門口，警衛只從車窗探視車内有幾個人，便輕鬆放行。才下車，忽見暗處一隻隻尖耳動物，先是一驚：養這麼多獵犬真是嚇人！隨即聽到咩咩聲，還

搞不清楚怎麼回事，大伙兒已簇擁的走到大門。後來總統告訴我們那羣動物是利用些許草地飼養的山羊，我才恍然大悟：總統是「名符其實」的農業專家！

一個個穿著黑色筆挺西服的年輕侍衛列隊「歡迎」，我差點忘了右腳舉完該左腳。進到客廳，在電視、報章常見的總統穿著布鞋坐在前面，望之儼然。我們個個全數怔在那兒。翁牧師提醒我們，「說總統好。」我們才魚貫的向總統請安，然後 圍著客廳坐下。總統招呼我們，「小姐吃橘子！」姊妹看看弟兄，偷偷問：「先生不能吃嗎?」沒想到竟讓總統聽到了，「可以，可以，小姐可以吃，先生也可以吃，不夠的話再去拿！」就像一個主人深怕對客人招待不週，總統也誠意十足的扮演主人的角色。但大家都沒吃，因為禮拜隨即開始了。

翁牧師以「活水」為題和大家分享，詩班獻了幾首中外讚美詩；然而總統及夫人卻對濟南教會楊旺順老師的作品情有獨鍾。祝禱時，大家起立低頭，我想到於國家，總統是元首，但是在神面前，牧師代表神祝福時，他依然甘心順服。我彷彿看到，聖經中族長亞伯拉罕為救羅得殺敗諸王凱旋歸來時，將一切榮耀歸給神，接受神的祭司麥基洗德的祝福。祝禱後，夫人立刻要求司琴將前奏再彈一次，原來那是夫人受洗當天唱的聖詩【救主疼痛的聲】。夫人說有好多年沒唱這首聖詩了，如今唱來倍覺感動。接著，隊長淑琴介紹詩班成員，因為太興奮、太緊張，平日熟悉的弟兄姊妹居然也張冠李戴，笑料百出。

點心時間，我們這羣年輕人馬上還我「本來面貌」，「奶精要多一點喔」， 「糖可以加多一點」，聒聒噪噪活潑起來，也應夫人點唱歌劇選曲和台灣民謠。我們對台灣民謠只諳旋律不會背歌詞，幸好夫人在一旁連連幫大家提詞。總統的孫女， 始終陪著媽媽坐。總統見大伙兒唱得好有興緻，對巧巧說：「大哥哥大姊姊唱那麼多歌給妳聽，妳也唱一首謝謝他們，好不好？」害羞的巧巧聞言，哭著躱了起來，巧巧的媽媽（總統唯一的媳婦）面向總統：「您真的嚇到她了！」她接著問翁牧師對台北基督教兒童合唱團、林福裕老師熟不熟？想讓巧巧加入他們（目前八歲的巧巧參加愛樂兒童 合唱團），「聽說林老師那兒要自一年級開始就進入，不能中途加入......?」夫人在一旁打趣：「小心喔！人家會說我們也去關說！」整個屋子的人哄堂大笑，因為那陣子法務部長關說一事滿城風雨，市井小民也紛表不同看法。

第二次我們再去總統家禮拜時，巧巧唱了比才（Gorges Bizet）的【上帝的羔羊】（Agnus Dei），以拉丁文發音，咬字、表情都在水準之上。我一面偷偷觀察總統、夫人、巧巧媽媽的表情，一面好想流淚，這個八個月大即失去父親，祖父當總統的女孩，她的童年和一般小孩大大不一樣。我想如果巧巧父親也在場，一定很引以為傲。

十一月份這次家庭禮拜，畫家楊三郎夫婦是來賓之一。總統年輕時欲向楊老師 學畫，想當畫家，也認真畫了幾幅畫。總統開玩笑說：「當年楊老師不肯收我當學 生，不然我今天可能畫的不錯喔！」翁牧師對我們說:「這幾天楊老師畫展，其中也有總統的畫。」正在喝茶的總統聞言差點嗆到，趕忙糾正：「得講清楚，不是總統的畫，是總統收藏的畫。」接著將箭頭指向夫人：「要不要彈琴給大家聽？」夫 人：「這種事千萬不可做！」總統還努力遊說：「只是讓大家分享李太太學琴的成果，不是正式的演奏嘛！」總統與夫人恩愛、幽默的一面，媒體上是見不到的啊！

當一羣年輕人七嘴八舌毫無拘束的大聲唱和之際，夫人忽然感嘆：「年輕眞好！我許久沒有覺得自己像現在這麼年輕，連日來的感冒這下子也好了大半。」的確，年輕真好，好在於有限的生命中，尚有無限的希望。我們無法想像總統一天多麼忙， 當一個國家重擔壓在一個人肩上時是多麼的沈重，但這時，我們却可很深刻的感覺，當我們主內一家，一起聚會時，總統的無牽無掛。尤其我們不同於一般求見總統的人，我們是無求於他的人。近十點，我們向總統、夫人告辭，夫人:「聖誕節時你們再來。我為你們每人準備一份禮物。」臨別時，總統、夫人親切的送我們到庭院，向我們介紹侍衛長、庭園裡的一草一木及養羊的趣事。

十二月二十五日，我們再度前往李總統家，這次張學良夫婦、總統府資政李國鼎夫婦、倪文亞先生、中央銀行總裁謝森中夫婦及總統家人、親友都是座上客，好不熱鬧！看到張學良，就像面對歷史英雄人物，九十歲的人，站得很挺，身體健康，夫人則很有氣質。李總統說：「張學良將軍相信大家都知道，不必特別介紹，他和夫人 是我們中間最早完成聖經函授課程全部課題的。」的確不容易，當年叱咤風雲， 如今卻將萬事都看為糞土，以得著基督為至寶，多少是非曲直，盡都在主愛裡煙消雲散。而在座的各位黨政要員，笑容可掬，十分可親，彷彿是父親輩的朋友一樣。這次禮拜，牧師以「和平」為題與大家共勉。當天是聖誕節，夫人準備禮物，親手包裝，總統則親自端著摸彩的盤子給我們一一抽獎！最後在詩歌【永遠的生命】 中，我們邊唱邊和每個客人握手致意，感謝神，讓我們共享一個難忘的聖誕節!

返家後，每次再自電視看到總統，總似熟悉又陌生。很多人夢想當總統，但終究是夢，李總統雖是總統，卻也有很多別人可做的事，總統反而不能做。例如當小耳朵未合法化前，許多人已在享受，但說什麼總統也不能看。感謝神，讓我們有此難得的機會，了解總統的家居生活與信仰。總統平易近人、謙卑，確實有神的生命在他裡面，在生命的彼此輝映中，我們從他學到許多；也感謝主藉著共同的信仰，讓我們在主愛中也幫助了他。